我的爹(连载)
此生不写写我那劳累一生却又惨死的爹,死不瞑目——题记
8、爹的乞丐装
1955年夏,我考上了全称为“河南师范专科学校附属实验中学”。后来省会迁郑,又成了河南大学附属实验中学。
这一年的冬天好像特别冷!
当我们班正在学校大门外的操场上活动,突然,一个身穿的衣服几乎和乞丐一样——大棉袄的衣襟掩着把自己裹起来,为防止松开腰里束了一根草绳——的人挤进来,同学传话,指名道姓要找我...
原来那就是我一脸灰暗的爹...同学们指指点点,我一点也没听清。“三大改造”,我爹的炒货行首当其冲,转眼间,一个有希望扩扩大再生产的私人工商业因改造瞬间变得一无所有。因为花生是油料,常年关死。我们的邻居比如卖馍的老焦,卖面条的老张(就是他的儿子在我父亲到老家就食时陪我的那家)都分别转到了公私合营的饮食业;可我爹没别的本事,又不会作个小生意,只好暂时闲着。大概是家里的仅有积蓄差不多吃光了吧。所以,爹才不得不抛弃了进新街口瓜子行时的那身行头,穿上了他认为符合自己现在身份的衣物。
说起来“改造”这个词我就来Q!天地造人,这只是个传说;父精母血,生而为人,才是自然法则。动辄就是铺天盖地的“改造”,改造什么?这不是光天化日下骂人吗?有人说是“思想改造”,那么谁该改造谁不该改造?
......
自从亲眼看见爹拍出四两——16两进制——黄金买下魏老四的院子。不说他,连我和娘也跟着喜欢。但现在,除了不能创造财富的大院子,一切梦想都化成了泡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一家人会被随便一阵风刮得无影无踪。
但爹是如何积累那么多钱的,我狗屁不通自是蒙头转向,娘好像在惊讶之余也大惑不解。经常听娘说,你爹总是把赚来的钱不交给我而东躲西藏,甚至梁头上墙夹缝里...别看爹自己做起好菜来那么大方,甚至邀请好朋友比如武叔叔,后院粮食坊里的王会计等等一起吃;但对亲戚里道的却堪称悭吝。我大表兄大老远来看他,坐着说话老半天,就是不提吃饭的话。就这事儿,到现在大表兄提起来还有老大的不满。还有对待我姥爷...
这都是(前)后话。
我家,像航船失去了舵,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没来头打击的爹,长时间站在他的搓花生机器前不言不语。黑红的脸,像极了我们过黄河时的那位十分紧张的老舵手。
......
天大的事也要过去的!何况爹的年龄也不满五十岁,怕啥!
卸下了油绸衣裤,换上了只有在干活时才穿的破旧衣服。那是一身从来不叫娘拆洗的工装,已经很破旧了。他要改头换面,去找适合身份的活干,自然也得有适应新生活的行头。
天无绝人之路!
天无绝人之路是娘看着爹的(穷酸相)率先提出的。
其实她老人家也不是放空炮,她的针线活儿在老家可是百里挑一的。给八路军做的军鞋,拿出门儿是响当当。要不她能当“抗联”妇救会主任!
你爹还有钱。有一天俺娘对我说。他不交给我是怕我花,不到紧当棱儿他不拿出来。
事到如今,娘决心要拿自己炉火纯青的女红开一家“洗衣局”兼拆洗衣被。此后几年,无论冬夏,娘总是洗、洗、洗!赚几个小钱。也许是冷热不均,娘的两手食指多年后就蜷曲着,再也不能伸直了...“洗衣局”的招牌是我毛笔字的牛刀小试,一挥而就。在别人看活像知了爬叉,但在我看却因替娘开创再就业立下的头一功而自豪。
女人都上阵了,男人还能怯气吗?
爹也放下昔日的掌柜架子,先是街道上介绍了一个清淤(东支河)的活,每日9.78元;紧挨着又推着那辆小土车卖过茅叶(铺床用),帮人搬过家,刮过盐土(龙亭后就是大晒盐场),卖过煤土;夏天,他就赶着行情卖西瓜、甜瓜(我这个小跟班儿自然在放假的时候也和他一起出摊儿。说来不可思议,买家有时候还要求替他们削皮儿。我亲眼看到,爹手上的污垢也在削皮儿时留在了瓜上,很明显的。可顾客就那么拿起来就张口咬着吃)...由“拿不开脸”到很快适应和同样因各种原因走向这傻瓜也会干的按他们说的“弄二斤杂面钱”的活儿。辉煌的往日,早成了过眼烟云。
不过,很多活儿都是爹买了一辆二手架子车后的事。
从此,爹的这身乞丐装就再也不离身了,直到后来遭遇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