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爹(连载)
2022-02-09 15:2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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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爹(连载)

此生不写写我那劳累一生却又惨死的爹,死不瞑目——题记

6、世道要变

比在家的时候,城里的生活好多了!

在老家的时候,我几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娘养的鸡中有一只大公鸡,一只格格叫着又霸道十足可以任意踩母鸡的大公鸡。公鸡不就是像男人么?可以有一身华丽无比的装束——有时候我就想,禽类总是公的花枝招展,为什么独独人,男人,没有女人爱打扮!一位专家说他也在研究这个问题。呵呵,真奇怪——娘总是说,等养大了,杀了给你吃肉。可临了连鸡毛也没见过。

还有,尽管他们个个都把我看得很金贵(其实哥哥是长子长孙,比我金贵多了),但总是营养不良!后来上中学体育课时,老师专门对我说:鸡胸。你就别挺了。

小时候,我被娘抱着,瘦得皮包骨头就不说了,头也快耷拉到地上甚至据娘说鼻子里都被繁进蛆了。娘无奈又并不惊奇也不悲伤地对人说,这个小孩儿怕是不行了...老家一年下来难得吃一顿好饭,哪儿来的营养...但我还是活了下来。娘说,只要红薯下来,俺小就能吃得白胖。怪不得俺娘说,是红薯救了我的命。

自从来到汴梁城,爹做的芥菜肉,腐乳肉、米粉肉等等可好吃了!饺子嘛,不说是家常便饭吧也比在老家吃得次数多了,为此爹和娘还给我特制了一把饺子插儿,再狡猾的鱼一样的饺子也逃不出我的手心。

可是,极其节俭的爹告诫似的说,不能常吃,吃馋了一时就换不过来口味了!难怪,娘一次买了一把韭黄,就被爹骂得哭。

可惜,好景不长。

大概是第二年夏天吧。那天夜里我和爹一起睡在临街的大门洞里。突然,爹的一连声呼唤:

置业,置业!起来!打仗了!

要说还是“小小孩儿家”,外面像炒蚕豆一样砰砰砰啪啪啪的枪声竟然没把我聒醒。但此时哪容我多想,跟着爹,抱着自己的枕头,一溜儿小跑儿回屋了。

家里的气氛顿时十分紧张——

咋说打就打起来了呢?二叔满脸都是不解。

据他说曾经被抓过兵,后来冒着杀头的危险,把枪往庄稼地里一攒,脱下军装,回家了。

谁知道啊,事先也没个准信儿。三叔接着话茬,说。

八路军的法儿,活法儿...俺爹说。

咱先说说咋办吧。我爹接着说,这世道要变了呀!还不知道打到啥时候是个头儿,要逃荒也只能到西乡表弟家了。

先去个人探探路,也好。俩叔叔在长兄面前自报奋勇。最后决定,三叔先去。看看马上回来报信儿!

不到一袋烟的功夫,三叔回来了。他说,西门口那儿...大家劝他先歇歇喝口水再说...这才又说道:我是顺着临街的墙根儿去的,可街筒子没一个人...西门口拥挤着很多人,都争着往外跑...

我就不信。紧接着二叔说了一句。话音儿没落,人已经没影儿了。也是不大功夫,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说道,地上的包袱行李都没人要了,还躺着几个死人...要出城很难啊!

说起来也很奇怪呀!俺老家那儿是个老区,俺娘就是八路军的妇救会的主任那!可现在是在城里呀。我娘的妇女主任哎,我想这些有用吗?

第二天一早儿,终于决定,逃荒,出西门。于是,我们一行才硬着头皮肩扛行李卷儿出了城门。

真好,出了城就好像置身世外了,打仗的漩涡在城门口嘛。越过西关桥就是沙土地了,见一担架队抬着伤兵在砍椽柳的掩护下和我们匆匆擦身往南而去,我还听见一个人通天彻地地喊疼声,抬担架的人绝对不敢停下来。正在这时,一架飞机俯冲扫射,抬担架的人这才躲开大路停下卧倒...

我们顺着一行行柳树——砍椽柳,树根都在地下,上面只生长可以用来编筐和篮子的柳条子,再长粗了就可以盖房做椽子。大人们行色匆匆,我却意外发现那些柳树叶子都是明晃晃的。试着舔了一下,很甜很甜的,像蜂蜜。

并不是我“小小孩儿家”一听说吃就像没魂儿了,好像那飞机不是打我们的。当然,我的用处可大了;但在这儿,暂时不说嘞。

我们大约在我叫米叔的家里住了半个月,就回来了。印象最深的,一是他家的黑锅饼特好吃。听娘说,那是用芽碱和高粱面加豆面...拍成牛舌头似的饼子,烧地锅不需添很多水,沿着水面贴上,很快就...二是晚饭后,看见在大堤上行驶着很多很多汽车;贼亮贼亮的灯光耀得睁不开眼。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汽车(后来才知道那是“陈、唐兵团”去参加淮海战役的),回城后足以向小家、妞家谝一谝了。

回城的路很远。爹给我雇了一头驴让我骑上,我出了个鬼脸儿给走路的哥哥看...到了城门口,硝烟早已散去,几个当兵的守着,好像要查验什么。爹是个胆小鬼,他的脸又沉下来了。

你们家是哪儿的?街道,门牌号?当兵的问。语气和善,我并不害怕。

这些个兵和原来城里我见的兵不一样,主要是衣服颜色。这是灰军装,那些是黄不愣腾的颜色。但当被如此追问,大人们顿时都哑了口,互相瞧瞧,答不上来。那就看我的吧!

西门大街门牌八号,旁边有座石牌坊。俺家在前院,后院是个粮食坊儿。一口气背书一样毫不打啃儿。

小鬼。灰军装拍了拍我的头,表示很满意。于是,放行。

娘问我咋知道的。我立马答道,街坊大娘教我的呗。她们还说,有人让你吃饭,就回答,请吧请吧...“小小孩儿家”不是光说吃的吧!

回到家一看,爹就傻眼了。说道,我在这院子里放了两斗盆的水,咋就没影儿了?

爹还懂得备战?

那还用说,还不是被炸飞了。被抓过兵的二叔说。

......

过了不很长的时间,二次解放又打起来了。但无论枪声炮声都显然比不上上次,稀稀疏疏的几声枪响,街面上就有人了...我爹的生意也很快就恢复了。

看这个世道,爹说,世道一变,八路军当家,说不定咱就能“骑骆驼耍门扇——大马金刀”干一伙了!

这是爹受俺娘这个八路军妇女主任多多少少的影响再加上八路军真的替百姓说话:比如看见有人坐洋车,枪栓哗啦一下:你,剥削可耻!下来,拉着他!

又长了一岁的我,在街上看并跟着穿灰军装的干部和一大群人走。他们越过石牌坊,一起涌进了关帝庙。关老爷和他的“哼哈”二将早就成了一堆烂土烂泥——长大后我明白了,就十分瞧不起什么关老爷。假称降汉不降曹而背叛兄长,大意失荆州,刚愎自用,败走麦城——在路上,一位干部自己搬了个板凳,每到十字路口就自己站上去,用双手握成喇叭样儿讲几句“解放了,天亮了”的话...到了关帝庙大院儿,他又站在凳子上开始挥舞双手,教大家唱:

“大柳树呀开了花,嗨,开了花!穷人翻身当了家,嗨!当了家”。

又一次改朝换代。我们赶上了!世道真变了!我们也赶上了!爹的预言或许也该实现了?也就是说,在现在这个基础上,用不了几年,“二合号”就有可能从一个小作坊一跃而变成像牌坊东边路南张老五的大铺子生意那样的。爹是大掌柜,我呢,接了他的班,我不就也是个掌柜的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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