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爹(连载)
2022-02-14 08:2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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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爹(连载)

此生不写写我那劳累一生却又惨死的爹,死不瞑目——题记

11、爹的牛马力(2)

“咱买辆车吧”。

一次,爹把我叫到他跟前,大概以为我长大了,大事该和我商量一下了。可我能拿什么主意?只能顺着他的话听下去做下去。

后来,他果真买了一辆很破旧的二手架子车。

开始的活儿不多,都爱说“头三脚难踢”嘛,爹是从替人搬家开始的第一步,直到最后肇事司机大意令他魂归故里,前后大约五六年的拼命光阴。

我初中三年几乎没有假期,做小生意补贴家用就是家常便饭。买车后帮车就是我的假期“作业”之一。很清楚,上初一初二时我的学习还可以说是中等偏上,到了初三就直线下滑了。

也不知道咋回事儿,爹拉车头几年总出事儿。一次是车子侧翻,打伤右胯,养了月余;二次车把捣伤爹的裆部,又静养了至少俩月。因为每次娘给爹换药,我都看见了。

爹为了掩护自己的不走运,经常这样说:这事儿呀,它淋人。意思就是人会在同一个地方或者同一种方式跌倒几次。谈到命运,又自嘲道:我呀,虎儿马月就上“金殿”了。他好像已经感到大限将至了?

“淋人”这种说法并不是毫无道理,我个人的遭遇又何尝不是如此。后边再说吧。

刚开始找不到固定的活儿,经人介绍,有了个从宋门外的垃圾场把垃圾倒腾到到西门外大粪场儿的活儿。只要有力气,穿城而过五六公里,常年都能干;但对方一车只给五毛钱。没拉几天,爹就对我说,一块钱也暖不住我的心。

于是,就拉散活儿...

最后,每个区都成立了搬运队。我爹就加入到了鼓楼区搬运第一大队,这样,有人组织了,活儿才不但固定也多了。

有一次,帮爹拉了一车石子儿...刚刚进入工地,我松了绳子想歇歇脚,突然听见爹鬼哭狼嚎似地惨叫:卧啦!卧啦!我是外行还不知道厉害,后来才明白那是爹的二手车一边的钢圈朽坏而变成了S形。他的工友包括我武叔叔纷纷过来帮忙...

有一次我放学回家,见爹正把车子竖立起来贴在墙上,我就走过去,看见爹正在把麻绳缠在钢圈上。这能行吗?我怯怯地问。不行也得行。爹很无奈地回答我。言外之意就是一家人都指望他生活,甚至包括我还能上学。

他之所以这样做,无非是因为内外车胎因腐朽又买不起新的,只能以麻绳填充。当他把车放下来,车子就显得矮了半截...后来我帮车,武叔叔告诉我:你爹拉个死胶皮车...汽车不充气还开不动窝儿嘞...我们大家伙都知道你家太难,拉货的时候,每人都替你爹匀一点...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大概是爹不好意思,才干了一件让叔叔伯伯们当作笑料的事。因为,他居然征调当年的抗联小脚妇女主任也就是我娘帮车!

武叔叔,是个仗义且很有人缘的人。他常告诉我,人有几样不能沾,简单地说就是:男怕柿子女怕梨,紧接着他又细细批讲道:柿子,就是四个字,即吃喝嫖赌。男人一旦占了这四个字,就是败家的证候;梨嘛,就是哩戏。女人一旦和人哩戏,怕就守不住了。

也有工友爱调侃俺爹:道明,你再咋着也不能叫个小脚娘们儿帮忙拉车呀!

嘿嘿几下。爹不善言辞,只能这样为自己遮掩。但脸已经通红了。娘也是为丈夫争气吧,别人越说,她越故意大步流星...

有一段时间车总坏,修车成了家常便饭。我经常和他一起到“行宫后”一个井台边找那个和我爹年岁差不多的修车师傅。

当时,吃饭问题已经开始紧张。闲着没事的家人常常是这家饭店吃罢再跑到另一家排队,或者站在一个正在吃饭人的身后,极其小心翼翼地问:你吃罢后边没人了吧。看人家点了点头,再说,那我就挨着你。那意思就是先吃了外面的,也就节省了面本上的标准粮...可是那位修车师傅总是不紧不慢地一边干活,一边还哼着小曲儿:小大姐儿小二姐儿,你在哪屋住?我们这边急等去排队等候吃饭,然后去挣钱;他却慢条斯理地全不在意...我当时真想变成武松,一拳把他打到井里,让他去找他的小大姐小二姐儿!

爹拉货最远的地点是大北郊又被称为“北大荒”的黄河大堤脚下的机砖厂,来回大约有二十几公里的路程。更要命的是,从厂里装上货再拉到工地,我算了算,大坡有三个。我和娘不在就必须有人帮坡。帮坡的人很多,肩上搭一根小绳子,一头儿有一个小钩子。见有车来就凑上去:帮帮坡吧。

几分钱呐?

都是两分,不要谎。

只要车主不打啃儿就是默认了,小钩子一挂,拉过坡去,接过两分钱,再去找另一个。

1964年,端午节快到了。太阳已经不可怜掏力人了,尽情地又好像故意地把大地烤炙得滚烫,重载的两轮架子车在上面行走,会碾压出一道很明显的车辙印儿。也就意味着,掏力人要付出更多的力气和汗水。

不料,造化弄人,后来我们爷儿俩殊途同归,我“下山”后到砖厂当工人。才知道,一块标准砖刚从大窑里出来是四斤重,停放一天就是五斤了,浸了雨水就有六斤多了。他们一辆车分配拉二百块,也就近千斤了!“一车炭,千余斤”。白居易显然用了夸张手法,可知木炭轻啊!而浸了湿气的砖,千斤有余!

想想看,死胶皮,酷暑天,车辙深陷,我家的纤夫不得不像黄河船工们那样把木篙顶在肩头;更像长江岸边山坡上的纤夫,身子和大山几乎平行,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要说船工和纤夫脚下是硬木板和石头,十个脚趾还可以脚踏实地,但爹拉车前进的脚下却是滚烫得可以踩出坑来的柏油路面。简直可以说,爹出的力气比船工和纤夫有过之而无不及!

足蒸熟烫路,胸烤柏油气。特别是要越过三个大坡,虽然有人帮坡,那黄豆大的汗珠子也挡不住噗沓噗沓往下掉。一颗汗珠摔八瓣儿,并不过分。

可惜我不是画家;即使是作家也可以把爹这种非人——歌词中不是就有“从前做牛马,现在要做人”的劳动定格成艺术品!但现实中,这种牛一样的劳动在历史上除了白居易(杜二虽有“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但那是描写他自己)还有过记载吗?我们的历史就是一部帝王起居史,从来都忽略备受压榨牛马一样的农民或者城里的穷人!我之所以尽力详尽地记录父亲当牛作马的日子,起码让后辈知道他们的祖先曾经干过这种累死牛的活。并且,他们原本可以靠智力起码维持温饱的生计并有所发展提升,只是因为顶层设计的“改造”,才使他们一下子跌进了社会的最底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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